木马记

  胡瀚俊     |      2006/06/08     |     589  

不可避免地,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我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但与此同时我又会想起杏仁旁冰凉而又甜丝丝的奶油,也许这就是我无法成为马尔克斯的原因。我知道,之所以会有那么一大串联想都是因为在那个夏天我吃了太多的杏仁味儿冰淇淋,不过这也同样无法避免,假如你的身边有一个热爱甜食的女孩。

从我出生,我们家就居住在这个城市东边的一处普通小区,里头的房子一律黑瓦白墙多少有些压抑。我七岁那年,小区的附近开始修建一个规模中等的公园,里面有绿植还有一些在当时已算得上先进的游戏设备。公园的修建为小区吸引来了一大批住户,就连我家旁边那栋闲置已久的房屋也开始乒呤乓啷地动工装修,现在想来我就是在那时见到她的。

不过她正式成为我的邻居已经是我八岁那年的夏天了。在那个夏天我们曾无数次地出现在那条通往公园的小路上,先是有大人陪伴,等逐渐熟络,我们就自己去那儿。在那些阳光并不十分灼人的下午,她时常穿着一件白得耀眼的衬衫走在我的前面,袖口随意地卷在手肘处,手腕上系着被她解下的黑色发绳,发绳随着她的手影不住摇晃,一下下在我心里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候公园里的游人还不像现在那么熙攘,阳光途经绿植被过滤掉一层热浪,反正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我们会先在门口买上一支杏仁味儿的冰淇淋,一边美滋滋地舔着一边去玩游乐场里头的各种玩意儿。我说过里面有不少称得上先进的游戏设备(至少对一个小城来说如此),而我们最中意的是当时摆放在公园中央的旋转木马。它是如此的梦幻,以至于使得我们所处的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时至今日,那座旋转木马的诸多细节在我的脑海中依然十分清晰,并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模糊褪色。它那精美细致的装饰,转动时发出的快乐的吱呀响声以及每匹木马脸上所浮现的各异神情,都带着一份那个夏天独有的味道完好地保存在我的记忆里。与之相比,她的形象则要不明了得多,我不得不承认我之于她的了解甚至不如对木马来的深刻。也许天性使然,我和她在那段时间的交往都是无比的小心翼翼生怕将对方弄伤,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我们所骑的木马,不断地追逐靠近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无从知晓(只记得她的母亲总是喊她晴),更不要提她的生活琐事家庭背景,诸如她的父亲是个木材商人举家搬迁是常有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也是在她离开了很久以后,我在父亲餐桌上无意间的提及中听说的。

在那个夏天就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俩去公园吃了最后一个冰淇淋,坐了最后一次旋转木马。我记得那天傍晚天边泛起了红霞,像是给这个夏天画上了一个不无凄凉的结尾。那个时候我和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手中的冰淇淋已经快要融化。

“其实坐旋转木马也没多大意思,对吧?”正看着晚霞呢,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啊?”

“我说,坐旋转木马也没多大意思,不过是坐在上面不断转圈罢了,又不能真正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你说对吧?”她的措辞也好语气也好都带着一种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早熟。

“也许吧,不过我想,要是能一直和你像这样坐着旋转木马啃着冰淇淋的话倒也不错。”说完,我精准地咬下了一颗镶在白色奶油间的杏仁。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边的一抹流云。

那是我和她在那个夏天进行的最后一次对话,很多年以后我才体味到包含在她话语中的那份不自然的早熟和她真实的心之向往,每每回想都会感到一股苦涩的杏仁清香。在那次对话之后不久,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甚至没有对我说一声再见。

在她离开以后,我不再去公园坐旋转木马,毕竟只有一个人在上头打转的场景实在凄凉,我也很少去吃杏仁味儿的冰淇淋,毕竟夏天已经过去,而苦杏仁的气味总是不可避免地让我想起她。她的离去教会我长时间地发呆,我在发呆里度过了一整个秋天,然后再是冬天。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她,她会像很多在我生命中出现过又消失了的东西一样,退化成一根刺,在我往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地扎我一下,却也仅此而已。

(指导老师:庄海斌)